经济
在特斯拉生产一线,他们进退两难 深度
目前长沙比亚迪工厂已经暂时取消了中介这个招聘渠道)
同一批人面试时,“每个人顶多不超过3分钟,12个人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,一般都会过。”一位比亚迪工人回忆道。
而进入特斯拉,只能在官方渠道投递简历或是通过内推。整个招聘流程分为“投递简历——面试——背调——体检——入职”,整套流程下来,最快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。
一位前通用工人从今年6月投递简历到入职特斯拉,花了近一个月时间,因为流程太慢,他一度以为自己没能通过。进入面试阶段,“面了将近10分钟,面试结果还得等2-3天才会有通知”。
也正因为此,每当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时,一想到自己为了进入工厂,大夏天顶着40多度的天气找地方体检、租房,还没有入职就已经花去几千块钱,孙宁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咬牙熬一段时间。
4月上海受疫情影响停工的22天,陈添在出租屋里度日如年。工厂只要一天不开工,就意味着只能拿到保底4000块的工资,房租、各项生活成本却只增不少,“平时十块钱就能买好的菜,那段时间翻倍了涨。”
和其他车企工厂不同的是,特斯拉为工人提供午饭,却没有免费的住宿。一般来说,特斯拉工人有三种租房选择。一种是宿舍,4人间,每月400块,不包水电,短期内做工是日租,价格50元一天。另外一种方式便是租特斯拉合作的公租房,一般是单间,价格比宿舍贵,价格通常在700-1000块之间。
不同车间、作息和生活习惯的室友组合,意味着很难睡一个安稳觉。介绍孙宁进厂的工友劝他哪怕住远一点,也一定要自己租房,“长期倒班如果睡不好,头晕眼花。”
在公租房里住了两周,因为晚上工作容易犯困,陈添还是决定搬出来。为了兼顾通勤时间和价格,他开始问工友还有中介,通过各种渠道做攻略,他甚至在小红书、贴吧上认真学习了不少工友总结出的租房避坑指南。
距离工厂3.4公里的蓝湾国际社区,距离合适、方便通勤,但两室、三室的合租房,动辄两三千的房租,均摊下来陈添还是觉得不合适。最终他决定放弃周围通勤时间不到半小时的片区,这意味着他能省下几百块钱。
运气够好,来得早的工人,在距离工厂仅4-5公里远的海港城附近找到了房子,每月400-600元是工人们租房的预算范围。
为了省钱,确定入职后,吕一才开始在网上刷租房信息。入职前三天,他从一个准备离职的工友手中转租了特斯拉在海港城的房子,四人间,“算上水电,一个月350元都不到。”
因为价低,这里的房源足够热门,但房子空间小,隔音也不好,4-5层的老房子,没有任何粉饰装修,也没有阳台,洗完的衣服只能晾晒在发锈了的防盗窗上。遇上南方的梅雨季,半个月不见太阳,衣服上总是留有一股霉味。
但这里是不少人心中的“夜上海”。不仅有大家公认的美食街,还有各种小馆子、酒吧、足浴店。因为附近住的大都是工人,只有到了晚上,所有的店铺才算活了过来,亮眼的灯带把整条街照得透亮,商家也卯足了劲儿招呼客人,一扫白天的无精打采。
陈添最后选择住在了距离工厂5.3公里远的五四社区,虽然没有海港城繁华,也少了些烟火气,但是离得近,房租也不高,更重要的是,有个阳台,他觉得很满意。
当产能成倍增长,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开始涌入上海工厂,附近的房源也变得异常紧张,房价也因此水涨船高。陈添眼看着普通合租房的月租金普遍涨了2、3百元。
经历了今年7月以来的产线扩招后,海港城附近的三家房屋中介均表示周围的几个小区里,千元以下的合租房已无任何房源,月租金在1000-1200元的单间房也所剩无几。
过高的月租金将越来越多的普工逼往距离工厂十几、甚至几十公里开外的偏远小区,林淼就是其中一员。他住在月租金仅100元的小区,但那里距离工厂40公里远,为了赶得上每天的班车,他要比住在附近的工友们早起一个多小时,一天算下来,他少了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。
除了省钱,不少工人试图挖掘更多赚钱的路子。入职之后,王爽才知道“内推”原来也能赚钱,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。
按照规定,只要用工人的内推码顺利入职特斯拉三个月以上,每成功推荐一人就能拿到500块钱的奖金。王爽算了一笔账,只要每个月能成功推荐两个人,自己一个月的买菜钱就能解决,如果翻倍,房租都能赚出来。
他向其他熟练操作的工友取经,学着他们的玩法,活跃在抖音、快手、贴吧等社交平台,通过带话题、带定位、在圈子里分享特斯拉的丰厚奖金以及工作日常吸引流量。
碰上有兴趣的人,王爽会私聊对方发送内推码。为了保证能够顺利入职,对方简历通过后,把会把同批次通过筛选的人邀请进群,利用下班时间统一解答面试、体检等一系列问题。
除了工作,他还会分享生活日常,频繁在群里说话、发活跃气氛。把应聘者当朋友来看,让他们感受到特斯拉独特的“人文关怀”,是王爽获取对方信任的重要一步。
入职以来,他先后推荐了25个工人入职,最后只有4个人坚持了3个月,他也仅拿到2千元的内推奖金。
和大部分人一样,他也是奔着高工资来的。2021本科毕业后,徐茂在老家云南的一家旅行社找到了第一份工作,但疫情反反复复,活儿还没怎么干,他就失业了。
在抖音上,他总能刷到特斯拉的招聘信息,他听别人说,在那里工作一年至少赚10万,要是半年能升为组长,收入直接翻倍,他没再多想,立刻投了简历。
2月初面试通过后,徐茂带着身上仅剩的8千块钱飞到了上海。按照常规流程,做完体检,不出一周就能进厂。但突然爆发的疫情,让入职时间被无限延迟,还没体会到赚钱的快乐,无尽的焦虑和饥饿先给了徐茂当头一棒。
他清楚地记得,疫情最严重时,连着十几天,他都只能吃米饭,买不到菜,钱也不够了。等到6月中旬进厂工作,他不仅花光了积蓄,还负债三千。
徐茂原本计划要把钱赚回来,但工厂里的工作强度远超想象。他从小性格内向,独来独往,但流水线上的枯燥无聊还是让他怀疑人生。在工厂的一个半月,他只上岗了8天,因为从未进过工厂、摸过产线,班长念他是本科生,允许他的培训周期长达半个月,是其他人的好几倍。
事实上,他在第三天就学会了工作流程,但他觉得自己不能过早暴露出来。实习期间光是站在流水线外观摩学习,就让他向泄了气的皮球一样,疲惫到不想说话。很快他就被自己劝退了。正式离开的那天,徐茂发誓,宁愿睡桥洞、躺大街,也绝对不进工厂了。
但他决定留在上海,找一个能拥有自由,同时能真正改变自己的工作。在劳务公司做招聘中介成为他的新去处,他觉得这个不仅能赚钱,还能锻炼嘴皮子,“比在厂里好太多。”
而在工厂学习到的经验,走出特斯拉的大门,便再也用不到了。但这趟经历,让徐茂得出一个结论,“一朝在流水线,年年岁岁都得留在流水线,年轻还是少进厂。”
林淼把进入特斯拉视作自己职业生涯的起点。三年来,他一直对高考失利耿耿于怀,原本他以为至少能进入一所二本大学,但最后却滑至专科学校。成为一名汽车设计师的梦想破灭,在高考之后,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避免成为一名普工。
进入特斯拉前,他心里盘算,如果在最先进的新能源汽车工厂能够“偷师”成功,自己和那些重点大学的毕业生也就没有太大的差别了。但林淼等到的,只有一面车门和限位器,以及10颗自动螺丝和2颗手拧螺丝。
吕一将工人的快速流动、抱怨归结为不能吃苦。因为不满意退伍后被分配到迪士尼当保安,吕一选择进入工厂,在流水线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出一番天地。部队的经历教会他服从管理、不屈不挠,遇事第一反应是想办法解决,而非抱怨、不满现状。
吕一的上一份工作是在通用南厂做喷涂,通用在上海共有南厂、北厂和新厂三个工厂。去之前,别人告诉他,“想挣钱去新厂,想轻松去北厂,南厂又累又不赚钱”。彼时他所在的车间没有经过产线升级,线上也没有自动化设备,给车上漆全靠人工。“又脏又黏,喷漆有毒,两年间我带过十几个新人,大部分人当天就跑路了。”
吃苦受累吕一觉得自己全都能忍,但10年的老员工还在一线干,让他看不到努力的希望。多方打听之后,他将目标锁定在特斯拉。
吕一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进特斯拉的第一天,全新、井然有序的工厂给他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感。一想到在这里只需要穿上劳保鞋、防静电服、戴上口罩就能立即工作,他觉得倍感幸福。“原来一戴上防毒面罩就会感觉浑身不舒服,何况一戴就是11个小时”。
成为技师,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年度目标。除了按时完成工作,不到一周时间,吕一就向车间里的其他工友挨个取经,怎么晋升最快、哪个技师岗位薪资最高。
看着工厂里的人来来往往,经历丰富的吕一总是希望能够充当对方的人生导师,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。他总在想,人还是要对自己有一个清楚的定位,能否干下去,得自己想清楚。“想通了,什么困难就都不在话下了。”